my childhood

  • <我的童年 3>

    雖稱不上富有, 但我童年絕對不是面對家徒四壁那種環境.

    每逢農曆年也會買新衫新鞋; 開學會買新書包; 生日會有利是有禮物 (儘管沒有麥當奴派對 – 後來廿歲生日時真的在老麥開了個生日派對). 雖然沒有電視遊戲機, 但星矢, G.I. Joe, Lego  我小時候也擁有過. 姐姐也擁有兩三只 Barbie, 小時候整天也在脫掉她的衣服, 然後研究大腿內側的結構 (這是三歲定八十吧). 大概是爸開的水電維修小店, 能抓一點錢. 關於這小店, 就有一個笑話.

    每逢小店有什么支出時科款 – 那些不外乎是水電雜費; 原材料入貨成本等 – 爸就會說小店成日蝕錢. 小時候不知就裏, 以為家境真的很清貧, 朝不保晚的那一種. 後來才發現爸說蝕錢, 等同我們說 “屌你老母”, 大家是不會真的屌人地老母, 是假的; “頂你個肺” 也不會立刻像雙截龍 拳掣 + 跳掣 般用批踭頂人地個心口. 後來我就常說若小店每年蝕一萬 – 每個月不到一千 – 老爸蝕足廿年, 佢根本就有廿萬有手, 大可以用錢去買匯豐提早退休.

    老爸有錢, 卻善財難捨, 冤枉甘心. 媽沒有太多錢, 卻奉行應洗得洗既哲學. 這究竟是 因 還是 果 (老爸孤寒所以有錢), 我不知道; 然而媽常說, 什么也可以慳, 唯獨食是不能慳. 所以我是很捨得吃 (又為自己大洗找借口), 也沒有只吃貴價的東西. 付什么的價錢, 就要有怎樣的要求和水平 – 好些人吃大排檔時以為自己在半島 high-tea, 要求多多, 又說食物污糟, 招呼不濟, 衛生不佳, 環境嘈雜, 簡直令人作嘔.

    之所以說爸善財難捨, 冤枉甘心, 是他人生到這刻為止, 冤枉的錢洗得太多; 應花的錢卻沒有花. 當年爸經常來往深圳, 一次就給假藥黨騙了三萬多元 – 那大概是九零至九二年的事 (恒指當年 6000 點; 匯豐每股 $20). 兩三年前又在 “家鄉” 起了一橦五層高的大樓, 長期養蚊 (事實上他一家只有三個人 – 他, 他第二任妻子, 同父異母的弟弟. 每人平均有 1.6 層).

    而我認為應該要花的錢, 卻沒有花. 他搬出舊居之前, 那裏就和垃圾墟沒有分別, 也殘破不堪 – 後來他走後, 媽就在文曲星位放書桌; 同父異母的弟弟, 沒有一張似樣的桌子讀書, 也沒有一支似樣的筆. 數年前, 我還能看見弟弟坐在七歲時的那張椅子 – 坐上那椅子時半邊屎忽幾乎要掉到地上.

    我不清楚, 要結成夫妻, 並維持一段婚姻, 兩者是否要一凸一凹 (性格相反, 互補不足), 還是凸凸/ 凹凹 (性格相近). 但像爸母這樣天壤之別的顧念 (不單是理財的), 我想, 比較少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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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家中有點錢, 我小二開始就有零用錢. 好像是每月 $20 – 那時候維他奶大概 $1.8 一支; 麥精 $2.1 (不知道為什么價錢不同). 但校園內就只有汽水檔, 由頭髮短到差不多等同光頭的老伯伯主理. 叫汽水檔, 就真的只有汽水賣 – 其實連可樂也沒有, 只有忌廉與維他奶 – 沒有薯片, 沒有熱狗, 根本就沒有小吃. 學校旁的百安大廈, 就是我們的天堂 – 那裏的 x 記, 每天放學時間就有許多同學聚集. 然而我每天放學, 出了門口就會轉右, 而不是轉左去百安. 所以我對那裏並沒有太多的記憶.

    而我記得有關零用錢, 就出現了一件傷心事. 當年讀的學校, 一年到尾也會有捐款活動. 捐款當然是學生 $3, $5 那種, 而不是現在那些 3 萬, 5 萬 “捐款”. 一次捐款活動, 是學生把錢交給老師, 然後老師將錢放入錢箱. 小二的一個星期一, 是出零用錢的日子. 媽就用透明的膠袋把我的零用錢, 還有另外的 $20 捐款放在一起. 捐款的時候, 我只要拿起自己的 $20, 把餘下的捐出去就可以.

    但媽把膠袋的紥得太實, 八歲的我根本打不開. 於是乎把整個膠袋拿出去給老師. 豈料老師一打開膠袋, 就把錢全部倒進錢箱去了! 連反應也未趕及做, 我的 $20 就已經流走了! 可憐的我就差不多整個月沒有維他奶喝.

    以前還有一個捐款活動, 每位同學會派獲一隻膠面包錢箱, 若籌款技術了得 (或是親戚夠多), 填滿了一個面包後, 就可以拿著飽滿的去老師處換一隻空的. 說回來, 那只面包錢箱造形的確不錯, 真的很像面包. 可惜小時候沒有留起一隻. 當時好些同學竟然可以天天換包, 兩星期換十多隻包, 然後在朋輩面前炫耀一番. 老師常說, 捐錢要量力而為, 不在乎多少, 捐款也不是為了揚名立萬. 但某些同學可能真的太有錢, 賣所謂的慈善獎卷 (從來沒聽過有人中獎. 大概和屋村士多在抽獎箱中做過手腳, 同出一徹), 十疊十疊向老師拿, 我不禁懷疑他們其實是在街上免費派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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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錢, 也有一個關於大表弟的笑話. 由於年紀相近 (大表弟比我細一年半), 我們二人自少便十分老友. 加上我每星期也要去荃灣的外婆家, 住在隔離街的舅父舅母與外婆打麻雀時, 又會帶大表弟來, 於是我們二人經常一起玩 (長大後更一起食煙飲酒). 我長大的年代, 信用咭並不是這么濫交的產品 – 今天大學生要申請的話, 起碼有二三十張 – American Express 的信用咭真的很難填請. 我們只知道信用咭是有錢的象徵, 當然也不知道原來信用咭有 “找數” 呢回事. 三個阿姨 (媽的三個妹妹), 也有信用咭. 一次舅父說去飲茶, 大表弟就說 :

    “爸爸 (舅父), 一定要叫 二姨去呀!”

    “呀, 你真係孝順. 飲茶都記得叫阿姨去”

    “係呀, 叫二姨去. 佢搵張咭碌一碌就走得, 唔使俾錢嫁~~”

    這個笑話就流傳至今. 關於大表弟的笑話, 還有一個… 這是表弟三四歲時發生的. 話說舅父舅母表弟三人在家中翻看家庭照, 掀到舅父舅母結婚的相片 (他們於我出世那年 – 1980 年結婚, 表弟 1981 年才出世). 舅父指著結婚照, 問表弟.


    “點解張相無你既? 你去左邊”

    據講, 表弟一臉疑惑, 思考良久…

    “哦~~ 我個陣去左返學!”

    就這樣, 表弟又讓人笑了二十多年.

  • <我的童年 2>

    或者這樣說, 我並不知道父親其實應該是怎樣的. 我的父親, 人家的父親, 所有的父親, 我也不清楚.

    這並不是說爸並不愛我. 而是, 他的表達方法, 實在有點糟. 除了打和鬧, 還有滿口的粗口, 他很少會有效地, 具體地去表達他的愛與及他自己的感覺. 爸開水電維修小店, 打我們兩姊弟, 就從來不乏兵器 – 那些一吋粗的電線, 就是我家的藤鞭.

    父親, 父親. 我們和外婆那邊關係非常親密. 可是, 由於阿公選了少奶奶, 沒有揀婆婆; 大姨媽去了荷蘭, 後來更離了婚. 我成長的日子, 是幾乎沒有一個具父親級地位的人物在家裏.


    除了舅父. 舅父是個幽默的人, 樣子極像許冠文. 但舅父也不是那種父愛濫泛的人. 再者, 隔了一層關係, 我也感受不到舅父對兩個表弟的愛.

    對於父親, 我也不是太了解. 肯定的是, 除了貢獻了一些精子, 讓媽有了姐和我, 他還在我四五歲的時候教我乘數表. 是那個二三如六, 三三該九的乘數表.

    那是非常痛苦的日子, 每天就對著數字, 開首時是學三位數字加減數, 後來學乘除數; 晚飯過後, 爸就會出二十條個位乘數, 要我用心算做 (不可數手指, 不可以用直式橫式 – 其實我那時候根本不懂直式橫式). 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久經訓練, 後來 K3 時, 已經可以做一些頗複雜的數學題. 到了小一小二, 校內偶爾有些突擊的心算比賽 – 大概是有一百條數學題, 大家有數分鐘作答 – 我數次幸運地得到第一名 (好像是接近滿分. 據估計一般的同學只得做到五十題), 並得到爸爸的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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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 我對父親也不是大了解. 爸的朋友, 已經是一個謎. 除了一個叫福哥的鄉里及另一個叫 “日本仔” 的人 (原因不外乎他長得像一般的日本人. 真名是什么, 我不知道. 爸或許也不知道), 在一起生活的十多年, 從來沒有別的人打電話或來公司來找爸. 再者, 爸和福哥及日本仔, 來往也不是很密切 – 每年爸也會在農曆新年的時候, 帶我一起去拜會家住九龍城的福哥. 至於日本仔, 這人會偶爾來公司找爸. 約一年一次. 這傢伙鬼鬼祟祟的, 來到爸的公司不會和還是小孩的我玩耍, 不會逗仍是小孩的我, 也從來沒有買過玩具給我 (小孩就是以這些來決定喜不喜歡一個人. 老實說, 許多成年人也是以這些來衡量與友人的友情, 有什么出奇?). 他根本也不多說話, 記憶中他也沒有在我面前說過什么話.

    爸還有朋友嗎? 我想沒有了. 而爸除了看龍虎豹, 每天飽閱成報的風月版, 晚飯時偶爾會喝藍帶啤酒, 也好像沒別的嗜好. 偶爾會打麻雀, 但很怕輸. 當年爸媽會與別的夫妻, 四隻腳一起打麻雀. 由於我在麻雀台旁邊呆坐多年, 各路人馬麻雀腳對於父母技術的評語, 也略知一二 : 媽的技術平平, 但爸的更糟.

    由於經常坐在麻雀台旁邊, 看爸媽打麻雀, 當我還是六七歲, 小一二時, 已經懂得打了. 姐姐, 大表弟, 也在差不多的年紀學懂打麻雀. 那個年代的小孩, 都是坐在麻雀台旁而學懂打的. 問過許多朋友, 他們也是用這種 “坐係隔離” 方法學懂打麻雀. 當然, 所謂學懂, 不過是知道如何食糊, 如何疊牌/上牌/碰牌. 厲害一點的會懂計番數; 至於計算對方的牌子, 沒有誰懂.

    事實上, 即使懂得計算別人的牌子, 我們作為小孩, 根本沒有機會打. 一個家庭, 很少會有兩台麻雀. 就連父母去廁所時, 我們頂多能充當疊牌的角色, 連打骰及開牌也沒有份兒. 能夠接觸麻雀的時間, 就只有成年人打完牌後, 我們負責收拾殘局的三數分鐘. 有時候, 成年人要吃飯, 小孩就會快速地爬到麻雀台, 用麻雀堆砌成炮台, 互相以麻雀攻擊. 但又要攻擊得十分小心, 一個不留神麻雀掉到地上, 成年人就會罵別把麻雀跌爛. 麻雀會跌爛的嗎? 天曉得. 若然從十八層樓掉下, 不要說麻雀, 人也大概會爛; 但從麻雀台呢? 總之我們不可以用麻雀玩炮台遊戲就是了.

    還記得有一兩年的農曆年, 我們一家四口曾在家中打麻雀. 就在那小家的客廳, 四個人打麻雀. 媽見農曆年, 多數肯柴娃娃陪兩姊弟玩一下, 爸卻嫌我們太渣, 不肯下場. 記得有一兩年是打三人麻雀. 也記不起一家人打麻雀, 情形怎樣. 只記得羸的多數是媽 – 她轉頭會把我輸了的雙倍還給我, 爸也會這樣做. 我得到打麻雀的樂趣, 又有錢賺, 實在是一石二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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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爸的其他, 我知道的實在很少. 我想, 他知道也不會比我多. 他很少發表意見, 除了有關共產黨的.
     

    爸大概出生於抗日時期, 父母在他懂事前已經不在 – 究竟是死了還是失散了, 爸也不清楚. 他懂事時身已在廣東. 名義上由所謂的鄉里養大, 實際是由共產黨湊大; 後來爬山加游水偷渡到了香港 (但就連爸自己也說自己其實不懂游水). 據爸說, 由於年青時體力勞動太多, 發育時又沒有足夠營養, 所以身高只有五呎差一吋. 每當說起在鄉下的辛酸日子, 爸就會落下淚兒. 姐也試過一次與爸說起這些, 爸又老淚縱橫. “我是共產黨養大”, 爸十分支持共產黨, 十分討厭日本. 當年每次說想去日本旅行, 爸也會粗口橫飛, 說抗日時日本人害得他有多慘; 每逢我說大陸有多野蠻及不文明, 爸也會以激動的語氣說要我記住, 我是中國人. 年輕時, 我也會反擊, 說我是香港人.

    後來, 我就由得老頭子一個人發表意見, 對他也不大理會.

    記憶中爸第一次流淚, 也是和共產黨有關的. 那是 1989 年的事. 在媽的房間, 15 吋電視傳來炮火聲, 畫面上的人慌忙走避, 而爸就一直在拭眼淚. 可是,
    我當時年紀太小, 實在無法感受到他的哀痛; 只覺得很大鑊, 有人開槍, 有人死了. 我不知道學生做錯了什么, 但作為小學生的我,
    只知做錯了事, 大不了抄書罰留堂見家長了事, 不用填命吧.

    我有時想, 爸應該是個十分寂寞的人. 沒什么朋友, 沒不良嗜好 (有不良嗜好的人, 大多不寂寞), 每天也是工作工作. 還有, 爸就是太容易相信新認識的人, 對於許多認為已久的人, 卻抱有很大疑心. 曾試過不止一次, 爸被人騙去金錢, 數目還是不少. 印象較深刻的是, 爸在內地認識的朋友, 介紹了他買些中藥, 說是對身體有益. 當年爸媽還住在一起, 媽把中藥拿去相熟的藥房, 發現是普通的蝸牛 (還是其他, 忘了). 媽對爸有責怪的意思, 爸還說媽多事.

    但在骨子裏, 爸知道是給人騙了. 一直深心不忿. 還將蝸牛一直放在自己的樟木籠內 (見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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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什么? 前陣子眼疾入院, 幾天躺著沒事幹, 想起之前只住過兩次醫院, 一次是小學一年級時割包皮 (只割了包皮), 另一次是小學五年級體育課跳馬 (跳 over), 失重心右手落地, 手指公骨碎, 住了三天伊利沙伯醫院.

    努力想呀想, 也記不起爸在伊利沙醫院探我的記憶. 他究竟有沒有來探望過我? 應該有, 但在腦中搜尋不到有關的片段. 眼疾住院時, 媽每天來探望, 一次借故問她, 我當年入院, 爸有沒有來探我… 豈料她連我曾經住院的事也記不起來. 我想, 爸也不會記得.

    爸自己入院, 倒不是件奇聞. 據說, 我滿月的那天, 老爸的腳就被流浪狗咬上一口, 就那個癲狗症非常流行的年代, 爸被迫入院打破傷風針 (又據聞, 滿月酒在尖沙咀重慶大廈的首都酒樓擺 – 剛巧徐小鳳在那裏表演). 又曾與印巴人士打交, 血流披面, 入院收場.

    到了我中一, 一天晚飯時, 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和他打起來. 那時候的我瘦蜢蜢 (其實到今天也是), 和他單挑我輸定, 他用手捉緊我雙手, 我已經不能做些什么了. 那晚我被打到角落, 見到自己那把十四吋長的鐵尺, 想也沒想, 拿起就轉身劈下去.

    那時候頗流行這種鐵尺, 班中好些男生也有一把. 買不到真刀, 便買一把似刀的. 至於為什么要刀? 天曉得.

    幸好, 那時候爸戴著眼鏡. 說回頭, 那其實又不是件什么幸運的事. 皆因爸戴眼鏡, 是因為糖尿病.

    我鐵尺一揮, 眼鏡鏡片應聲粉碎, 爸往後退. 雖然沒有流血, 但爸立刻跑進醫院檢查. 碎片沒有走進眼球. 沒有那眼鏡的話, 那一劈會取去爸的左眼, 並在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及內疚. 那晚我被媽教訓了好幾個小時, 說我無論如何也不應搵刀劈老爸. 後來我長得漸高 (爸只有五呎高), 爸年紀漸大, 我真的怕和他打架會弄傷他. 即使我後來搬到重慶大廈和他住, 大家也是動口多, 不再動手了.

    我想, 沒有太多人會和自己的父親認真地隻揪, 還要揪輸吧?

    註 * : 年輕一點的大概不知道樟木籠是什么. 是樟木籠, 不是樟木頭. 那是上世紀人士非常喜愛的獨立式儲物箱, 長方形, 箱外雕上各式圖案, 爸的那個到我膝頭那么高. 皇后大道東及荷里活道不少中國傢俬店也會有售, 一個要上千到數萬元.

  • <我的童年 1>

    這文章是很久以前寫落 (起碼三個月前), 擺明是抄 <東京鐵塔> – 事實上, 我係睇完東京鐵塔先寫. 寫完 1, 再沒有心情寫 2 (當然也沒有 3, 4, 5… 如此類推). 很想說會盡量一個月一篇, 但觀乎我爛尾 (還有爛 gag 及爛春袋) 及始亂終棄既人生態度… 大家盡量當得一篇好咧…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寫起這篇文章來… 這就是一個平凡人的童年. 據說 (也不知道是誰說), 很多父母離異的孩子, 就有著和我相似的經歷.

    這些年後, 我發現, 我其實很愛我的父親. 只不過, 我更愛我的母親.

    這大概便是我想說的…

    仲有, 唔好再叫我飲湯…

    噢… 又炒冷飯

    我又食言… 但我想講其實唔係呢回事 (當然大家也慣左同埋預左)

    你睇得晒下文一次, 才留言鬧我姣婆守唔到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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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了很久很久, 也想不起上一次感受到自己有個完整的家, 究竟是幾多歲的事.

    好像在我懂得丈夫和妻子是怎么的一回事前, 早發覺爸媽早已不太像一般夫妻. 起碼, 他們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十多年來, 是分房分床睡的. 從未見過他們打情罵悄, 互罵倒是多的; 也從沒聽過媽媽說爸是如何追到她 – 他們的結合, 好像不存在愛.

    爸媽走一起, 是頗傳奇性的. 話說當媽認識爸時, 只是當他朋友; 而媽當年也不乏追求者 (她如是說), 但有沒有一個真正的男朋友, 我並不知道. 一次太婆入醫院, 需要立刻接受輸血, 否則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而當年捐血不是這么流行的事, 很多人也對此有戒心, 更沒有方力申及鄧麗欣等偶像賣廣告. 此時, 見血就暈的爸自告奮勇, 將血捐了給太婆. 太婆後來就渡過了難關.

    於是阿婆對媽說, 這個男人好, 可以嫁. 於是, 媽便嫁了給爸 (見註*).

    記得某年, 媽, 姐和我在家中看舊照片, 媽說了以上的故事. 並指著拿出一張已發黃的照片, 指著當中一個頗帥的男人說 :

    這傢伙, 當年追過我. 人家已經當了醫生, 移民美洲了 (記不起是加拿大還是美國), 還是單身寡佬.

    老姐和我立刻搶說 : 你應該嫁醫生拉. 看看我地老頭的德性…. 唉.

    媽望看窗外, 眺向遠方, 深深吸一口卡地亞, 默然不語.

    (其實我阿媽唔食煙. 呢幾句只係顯示我快刀手既既刀鋒)

    或許, 這樣接近盲婚啞嫁的一段婚姻, 結局肯定悲哀.

    我想了又想, 嘗試尋找一家四口一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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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的確是存在的. 我們一家偶爾會到兵頭花園看動物, 媽媽還會預備三明治, 一家人就真的仙樂飄飄處處聞的一幕, 坐在草地上野餐. 回程時, 又會坐天星小輪回家, 兩姐弟最想坐第一行. 看著小輪前進, 自己就像船長一樣, 駕駛著小輪. 但爸媽怕危險, 總不讓我們坐.

    這是情意結. 現在坐天星小輪, 總愛坐最前面.

    除了去兵頭花園看動物, 要數一家四口一起的時光, 只有在飯桌. 爸是當水電技工, 小店就在重慶大廈. 小店只有一百呎, 有一張長長的玻璃台, 裏面有各式各樣的小電器. 台的右邊是門口, 牆上有數個釣架, 放著一排又一排的光管. 店的主持人, 即我媽就坐台的左手邊, 背後還有一張長板登 – 其實不過是把東西在左右疊高, 然後在中間放一塊木板的自家製板登. 還有一個小閣樓, 放著較大件的電器及材料; 爸有時也會在閱樓午睡.

    媽就在小店內負責賣插穌, 光管, 燈膽等小電器, 還會接電話, 紀錄低工作及地點. 而我呢, 就讀的小學在佐敦, 可以徒步上學. 上學前, 媽就在小店裏, 用樂聲牌飯煲煮飯, 還會煲湯. 是綠色矮身, 蓋頂有小玻璃天窗的那種電飯煲. 媽還會飯煲蒸牛肉餅, 豬肉蒸冬菇, 紅衫魚等. 我放學後, 就會用店中唯一的長枱做功課及讀書. 一百呎的小店, 有人同時工作, 煮飯, 讀書, 是很奇妙的事情.

    媽每天都會十一時開始煮飯, 十二時就有得吃. 爸都會趕及完成工作, 回來一起吃飯. 我就坐在做功課的座位, 媽坐我後面, 而爸就坐在我對面, 三個人一起吃飯. 大家吃飯時, 多數會望著電視, 不大交談. 吃完後, 爸有時會趕快去工作, 有時又會有工作也不想去做, 到閣樓小睡.

    這樣的日子, 好像過了很多很多年. 當中偶爾會出現為食飯時間而爭拗的日子. 或是爸太晚回來, 害我們二人苦等 (因爸不喜歡食尾圍, 堅持要一起吃); 或是媽趕不及煮飯, 爸回來空等時大吵大鬧. 不知道何時起, 我對他們的爭拗已經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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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或日晚, 媽都不會煮飯; 一家四口出外用膳, 通常會在油尖旺. 當年仍在油麻地, 還沒有結業的敦煌酒樓 (中華書局對面), 就經常成為了星期六吃晚飯的地方. 我們會在尖沙咀舊瑞興, 現址為健美中心對出的巴士站搭 6/ 6A 九巴, 直達酒樓門口. 由地下跑上螺旋形樓梯, 經過大大的魚缸, 跑到二樓. 我和老姐等吃時, 就會去猜樓梯; 到老姐升中, 不再與弟弟玩時, 媽會偶爾和我猜. 冬瓜盅, 燒 BB 鴿, 叉燒拼燒鵝, 是常吃的餸菜. 後來, 敦煌變成了新光, 新光再變成了不知名的酒樓. 好幾次經過那裏, 望著那條樓梯, 還會想起當天在猜樓梯的小子.

    常去的, 還有厚福街. 那一條在尖沙咀, 充滿各式食肆, 短短的堀頭巷. 那裏多年來都堆滿食肆, 而今天甜蜜蜜的那個舖位, 我小時候就是一間飯店. 那是一間究竟是怎么樣的飯店, 我不太清楚, 因為我每次去只會吃砵仔蒸鴨飯. 大家坐下就叫一個, 我低頭自己吃; 爸媽吃甚么, 我也不太清楚, 反正我有砵仔鴨飯食就可以了.

    還記得砵仔蒸鴨飯飯店上演過 “太平茶” 事件簿. 有男子與女生結伴去吃飯, 為了 $2.5 的太平茶茶錢, 差點和伙記大打出手. 那時候, 我就坐在男子的旁邊. 當然, 我只顧著一路抓著砵仔蒸鴨飯, 一路看戲. 最後電影以伙記免了茶錢而落幕, 失去近距離觀摩埋身肉搏的機會, 可惜可惜. 往後十數年, 我在許多地方, 不論是吃飯或是打機時, 也會不斷出現隔離陌生人隻揪事件.

    說到吃的, 還有舊居旁的泰豐樓. 到我中學時, 泰豐樓就成了周末晚飯地. 我曾經一口氣吃下四十隻餃子! 那裏的餃子, 的確好吃. 還有北京填鴨, 酸辣湯, 鐵板羊肉, 扒四蔬都是常點的. 吃完大家可能會一起到尖沙咀東部或是 (今天的) 海濱長廊走走, 散散步. 可能會一起到超級市場.

    不常去的, 就是在厚福街對面, 加拿芬廣場的必勝客. 記憶中, 我們四人就只一起去過一次. 那間必勝客, 起碼有 18 年歷史 – 我還沒有讀中學的時候便已經存在了 . 我小時候家境不算富有, 但也不致於很窮, 吃 pizza 在財政上不是件很大的負擔. 可惜爸只愛吃中國菜, 很討厭吃西式食物, 所以我和老姐每次經過那裏, 也很希望能入去吃 pizza.

    在那個年代, pizza 是很新鮮的食物, 而且好像只有必勝客才有得吃, 所以門口永遠排著長長的人龍. 那個只能夾一次的自助沙律, 更是光顧必勝客的象徵. 若你周末吃過必勝客的沙律, 星期一上學時是可以在同學面前炫耀一翻的. 在多番哀求後, 爸媽終於答應四人一起去吃 pizza. 與其說是爸媽答應, 倒不如說是媽經不起兩姊弟的哀求吧. 爸雖然很愛我們, 但我知道, 他是不願意去吃 pizza 的.

    我到今天還記得四人坐的位置 – 是門口右手邊, 近收銀處的四人台. 兩姊弟十分開心, 不斷翻閱菜單. 擾攘了一亂, 終於想好叫夏威夷 pizza 和 肉醬意粉. 反正是第一次到來, 還是叫些經典一點的食物好. 當然還有自助沙律. 然後, 媽叫了女待應來, 正想開口之際. 爸搶閘跳出, 問女待應 :

    “請問有冇叉雞飯?”

    女待應呆了半秒, 不知如何反應. 定過神後才說 :


    “先生, 對不起. 我地沒有叉雞飯賣.”

    “什么! 沒有叉雞飯賣? 那有沒有叉鵝飯?”

    其實這對白真的很創新, 而爸也真的很有勇氣. 但那時我只覺得丟臉死了. 我巴不得掘一個洞, 讓我爬走好了. 甚么 pizza, 甚么肉醬意粉, 甚么自助沙律, 都不吃了, 不要了! 不是因為他不知道必勝客沒有燒味飯吃, 而是他故意捉弄人. 為甚么要這樣呢? 爸的許多行為, 我到今天也搞不清楚.

    正當女待應哭笑不得時, 媽就截住了爸. 媽問爸是否很不想吃 pizza, 爸夾雜著粗口回應了幾句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 起碼比起我姣婆守唔到寡更常見), 媽便給爸 $50, 讓他自己去吃過夠.

    那個時候, 我的確沒有為爸的離開而感到傷心. 反而他離開, 不用再丟臉, 可以安心點菜, 可以吃 pizza, 可以吃沙律, 我高興也來不及. 為不甚總不能遷就子女, 吃些他們想吃的東西呢? 我還記得, 因為爸說了這些丟臉的說話, 我有一段日子沒有和他說話. 反正, 我一向很少和他說話.

    我一再回想, 他小時候對我說過些甚么? 到厚福街吃飯時說過甚么? 去兵頭花園時說過甚么? 在重慶大廈的日子, 他又說過甚么? 我不禁懷疑那十多年的歲月裏, 他究竟有沒有和我說半句話. 為甚么我半點印象也沒有? 回憶中, 我連好些小學同學的說話也能記起, 為甚么我連太平茶事件這么鎖碎的事也能記起, 而爸一句深刻的說話也記不起來?

    後來, 不知怎么, 周末的晚飯就只剩下我, 老姐和媽三人. 沒有人問爸會不會來, 也沒人理會爸究竟吃些甚么. 當然, 沒有爸, 我們三人可以更自由選擇晚飯的地點及菜式. 四人最後一次同台吃飯的記憶, 就完全淹沒在大海裏, 再記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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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 : (*) 爸媽因捐血而結婚的事, 便是某個故事的部份背景. btw, 我阿媽並非故事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