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ne 15, 2008

  • <我的童年 2>

    或者這樣說, 我並不知道父親其實應該是怎樣的. 我的父親, 人家的父親, 所有的父親, 我也不清楚.

    這並不是說爸並不愛我. 而是, 他的表達方法, 實在有點糟. 除了打和鬧, 還有滿口的粗口, 他很少會有效地, 具體地去表達他的愛與及他自己的感覺. 爸開水電維修小店, 打我們兩姊弟, 就從來不乏兵器 – 那些一吋粗的電線, 就是我家的藤鞭.

    父親, 父親. 我們和外婆那邊關係非常親密. 可是, 由於阿公選了少奶奶, 沒有揀婆婆; 大姨媽去了荷蘭, 後來更離了婚. 我成長的日子, 是幾乎沒有一個具父親級地位的人物在家裏.


    除了舅父. 舅父是個幽默的人, 樣子極像許冠文. 但舅父也不是那種父愛濫泛的人. 再者, 隔了一層關係, 我也感受不到舅父對兩個表弟的愛.

    對於父親, 我也不是太了解. 肯定的是, 除了貢獻了一些精子, 讓媽有了姐和我, 他還在我四五歲的時候教我乘數表. 是那個二三如六, 三三該九的乘數表.

    那是非常痛苦的日子, 每天就對著數字, 開首時是學三位數字加減數, 後來學乘除數; 晚飯過後, 爸就會出二十條個位乘數, 要我用心算做 (不可數手指, 不可以用直式橫式 – 其實我那時候根本不懂直式橫式). 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久經訓練, 後來 K3 時, 已經可以做一些頗複雜的數學題. 到了小一小二, 校內偶爾有些突擊的心算比賽 – 大概是有一百條數學題, 大家有數分鐘作答 – 我數次幸運地得到第一名 (好像是接近滿分. 據估計一般的同學只得做到五十題), 並得到爸爸的稱讚.


    **************************

    其實, 我對父親也不是大了解. 爸的朋友, 已經是一個謎. 除了一個叫福哥的鄉里及另一個叫 “日本仔” 的人 (原因不外乎他長得像一般的日本人. 真名是什么, 我不知道. 爸或許也不知道), 在一起生活的十多年, 從來沒有別的人打電話或來公司來找爸. 再者, 爸和福哥及日本仔, 來往也不是很密切 – 每年爸也會在農曆新年的時候, 帶我一起去拜會家住九龍城的福哥. 至於日本仔, 這人會偶爾來公司找爸. 約一年一次. 這傢伙鬼鬼祟祟的, 來到爸的公司不會和還是小孩的我玩耍, 不會逗仍是小孩的我, 也從來沒有買過玩具給我 (小孩就是以這些來決定喜不喜歡一個人. 老實說, 許多成年人也是以這些來衡量與友人的友情, 有什么出奇?). 他根本也不多說話, 記憶中他也沒有在我面前說過什么話.

    爸還有朋友嗎? 我想沒有了. 而爸除了看龍虎豹, 每天飽閱成報的風月版, 晚飯時偶爾會喝藍帶啤酒, 也好像沒別的嗜好. 偶爾會打麻雀, 但很怕輸. 當年爸媽會與別的夫妻, 四隻腳一起打麻雀. 由於我在麻雀台旁邊呆坐多年, 各路人馬麻雀腳對於父母技術的評語, 也略知一二 : 媽的技術平平, 但爸的更糟.

    由於經常坐在麻雀台旁邊, 看爸媽打麻雀, 當我還是六七歲, 小一二時, 已經懂得打了. 姐姐, 大表弟, 也在差不多的年紀學懂打麻雀. 那個年代的小孩, 都是坐在麻雀台旁而學懂打的. 問過許多朋友, 他們也是用這種 “坐係隔離” 方法學懂打麻雀. 當然, 所謂學懂, 不過是知道如何食糊, 如何疊牌/上牌/碰牌. 厲害一點的會懂計番數; 至於計算對方的牌子, 沒有誰懂.

    事實上, 即使懂得計算別人的牌子, 我們作為小孩, 根本沒有機會打. 一個家庭, 很少會有兩台麻雀. 就連父母去廁所時, 我們頂多能充當疊牌的角色, 連打骰及開牌也沒有份兒. 能夠接觸麻雀的時間, 就只有成年人打完牌後, 我們負責收拾殘局的三數分鐘. 有時候, 成年人要吃飯, 小孩就會快速地爬到麻雀台, 用麻雀堆砌成炮台, 互相以麻雀攻擊. 但又要攻擊得十分小心, 一個不留神麻雀掉到地上, 成年人就會罵別把麻雀跌爛. 麻雀會跌爛的嗎? 天曉得. 若然從十八層樓掉下, 不要說麻雀, 人也大概會爛; 但從麻雀台呢? 總之我們不可以用麻雀玩炮台遊戲就是了.

    還記得有一兩年的農曆年, 我們一家四口曾在家中打麻雀. 就在那小家的客廳, 四個人打麻雀. 媽見農曆年, 多數肯柴娃娃陪兩姊弟玩一下, 爸卻嫌我們太渣, 不肯下場. 記得有一兩年是打三人麻雀. 也記不起一家人打麻雀, 情形怎樣. 只記得羸的多數是媽 – 她轉頭會把我輸了的雙倍還給我, 爸也會這樣做. 我得到打麻雀的樂趣, 又有錢賺, 實在是一石二鳥.

    **************************

    至於爸的其他, 我知道的實在很少. 我想, 他知道也不會比我多. 他很少發表意見, 除了有關共產黨的.
     

    爸大概出生於抗日時期, 父母在他懂事前已經不在 – 究竟是死了還是失散了, 爸也不清楚. 他懂事時身已在廣東. 名義上由所謂的鄉里養大, 實際是由共產黨湊大; 後來爬山加游水偷渡到了香港 (但就連爸自己也說自己其實不懂游水). 據爸說, 由於年青時體力勞動太多, 發育時又沒有足夠營養, 所以身高只有五呎差一吋. 每當說起在鄉下的辛酸日子, 爸就會落下淚兒. 姐也試過一次與爸說起這些, 爸又老淚縱橫. “我是共產黨養大”, 爸十分支持共產黨, 十分討厭日本. 當年每次說想去日本旅行, 爸也會粗口橫飛, 說抗日時日本人害得他有多慘; 每逢我說大陸有多野蠻及不文明, 爸也會以激動的語氣說要我記住, 我是中國人. 年輕時, 我也會反擊, 說我是香港人.

    後來, 我就由得老頭子一個人發表意見, 對他也不大理會.

    記憶中爸第一次流淚, 也是和共產黨有關的. 那是 1989 年的事. 在媽的房間, 15 吋電視傳來炮火聲, 畫面上的人慌忙走避, 而爸就一直在拭眼淚. 可是,
    我當時年紀太小, 實在無法感受到他的哀痛; 只覺得很大鑊, 有人開槍, 有人死了. 我不知道學生做錯了什么, 但作為小學生的我,
    只知做錯了事, 大不了抄書罰留堂見家長了事, 不用填命吧.

    我有時想, 爸應該是個十分寂寞的人. 沒什么朋友, 沒不良嗜好 (有不良嗜好的人, 大多不寂寞), 每天也是工作工作. 還有, 爸就是太容易相信新認識的人, 對於許多認為已久的人, 卻抱有很大疑心. 曾試過不止一次, 爸被人騙去金錢, 數目還是不少. 印象較深刻的是, 爸在內地認識的朋友, 介紹了他買些中藥, 說是對身體有益. 當年爸媽還住在一起, 媽把中藥拿去相熟的藥房, 發現是普通的蝸牛 (還是其他, 忘了). 媽對爸有責怪的意思, 爸還說媽多事.

    但在骨子裏, 爸知道是給人騙了. 一直深心不忿. 還將蝸牛一直放在自己的樟木籠內 (見註*).

    **************************

    還有什么? 前陣子眼疾入院, 幾天躺著沒事幹, 想起之前只住過兩次醫院, 一次是小學一年級時割包皮 (只割了包皮), 另一次是小學五年級體育課跳馬 (跳 over), 失重心右手落地, 手指公骨碎, 住了三天伊利沙伯醫院.

    努力想呀想, 也記不起爸在伊利沙醫院探我的記憶. 他究竟有沒有來探望過我? 應該有, 但在腦中搜尋不到有關的片段. 眼疾住院時, 媽每天來探望, 一次借故問她, 我當年入院, 爸有沒有來探我… 豈料她連我曾經住院的事也記不起來. 我想, 爸也不會記得.

    爸自己入院, 倒不是件奇聞. 據說, 我滿月的那天, 老爸的腳就被流浪狗咬上一口, 就那個癲狗症非常流行的年代, 爸被迫入院打破傷風針 (又據聞, 滿月酒在尖沙咀重慶大廈的首都酒樓擺 – 剛巧徐小鳳在那裏表演). 又曾與印巴人士打交, 血流披面, 入院收場.

    到了我中一, 一天晚飯時, 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和他打起來. 那時候的我瘦蜢蜢 (其實到今天也是), 和他單挑我輸定, 他用手捉緊我雙手, 我已經不能做些什么了. 那晚我被打到角落, 見到自己那把十四吋長的鐵尺, 想也沒想, 拿起就轉身劈下去.

    那時候頗流行這種鐵尺, 班中好些男生也有一把. 買不到真刀, 便買一把似刀的. 至於為什么要刀? 天曉得.

    幸好, 那時候爸戴著眼鏡. 說回頭, 那其實又不是件什么幸運的事. 皆因爸戴眼鏡, 是因為糖尿病.

    我鐵尺一揮, 眼鏡鏡片應聲粉碎, 爸往後退. 雖然沒有流血, 但爸立刻跑進醫院檢查. 碎片沒有走進眼球. 沒有那眼鏡的話, 那一劈會取去爸的左眼, 並在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及內疚. 那晚我被媽教訓了好幾個小時, 說我無論如何也不應搵刀劈老爸. 後來我長得漸高 (爸只有五呎高), 爸年紀漸大, 我真的怕和他打架會弄傷他. 即使我後來搬到重慶大廈和他住, 大家也是動口多, 不再動手了.

    我想, 沒有太多人會和自己的父親認真地隻揪, 還要揪輸吧?

    註 * : 年輕一點的大概不知道樟木籠是什么. 是樟木籠, 不是樟木頭. 那是上世紀人士非常喜愛的獨立式儲物箱, 長方形, 箱外雕上各式圖案, 爸的那個到我膝頭那么高. 皇后大道東及荷里活道不少中國傢俬店也會有售, 一個要上千到數萬元.

Comments (21)

  • 都很多記憶 也許由Xanga去保管 現在可以忘記了 (還是緊緊的記住呢?)

  • 好像有點煥然一新的感覺,住院時你是否被護士姐姐虐待,所以突然間流露咁多感性野出黎?

    史兄,俾個機會我講一句廢話,得閒同佢傾下計,食下飯吧,我諗,佢個心會好感動。

    信不信由你。

  • 老豆永遠係唔型的!!!!!!

    (當我聞說世上有人會崇拜自己的老豆, 當佢係偶像, 我會覺得好不可思議, 也很羨慕)

  • 「老豆」呢種人,都係奇人。

  • 老豆是最奇怪、但最多男人做的職業啊

  • 也許真的是無仇不成父子, 我有時也會想可能真的是前世跟我老豆有仇, 所以今生要互相還債

  • 我諗我好好彩. 我好佩服我老豆,佢令我鍾意睇書,睇石頭,接近大自然. 佢六十歲人(快六十一),用msn同我計傾,有facebook account,仲好想買部mp4…

  • 睇完有點感動

    史兄對咁耐以前o既事仍然記得咁清楚呀…

  • @whitebook - 

    應該是讓 xanga 好好的把記憶管理好吧. 畢竟好些事情, 記起是非常偶然的事.

    @adrianlu1026 - 

    我和老爸就有著不同的溝通方式. 我昨天也有打給他說父親節快樂呀.

    @marcellabear - 

    @lazybrenda - 

    呵. 咁你要識下 brenda 個阿爸 (我好耐之前聽到 brenda 話佢老頭識用 msn, 我真係有d 驚)

    @rabbitobaggio - 

    父親大概是一種身份吧 (但家庭主婦又是種職業).

    @reelastime - 

    還債嗎? 但仆街點說, 他未經你同意生你出黎, 已經對你係一種懲罰. 呢個仇你點都報唔到.

    @lo_409 - 

    當你在醫院五天 + 只准躺在床上, 你可能連第一次賴屎既日期同份量都會記得…

  • @rabbitobaggio - 可惜,一般男人最多只會把它當成「兼職」,甚至是沒有責任的「義工」。

    其實跟我相比,你對你的爸爸的認識已經很多了……   

  • 係呀, 所以我細個時同過阿媽講, 我情願阿媽會揀第二個男人一齊, 就算我無得出世都唔緊要, 咁可能對佢會係一件好事, 但之後阿媽就會幫我老豆講好說話架勒

  • @Frostig - …你又知我對我爸爸認識好深….?

  • 說起來,我的媽媽很久之前就要我教識了她用 ICQ 了,現在如果叫她學用 MSN,應該也很容易上手吧?! 

  • @rabbitobaggio - Sorry,不是指你……    「上下」應該倒過來……   我下面一段是回應網主史兄的。

  • 你老豆同我老豆有D野都幾似~不過,我老豆好憎共x黨.

    另外, 似乎大家真的都很喜歡刀. 係o係我BB仔時,我老豆就曾經想用刀劈我. 童年時就不用說,動不動都拿刀出來嚇唬人

  • 我老豆現在也間中發神經說句「東方紅,太陽升」。

    我也曾經很恨我的老豆,跟他打起來,也和你一樣被他按住手腳動不了,
    那次,他還打算用他「工字伏虎拳」一下打碎我兩手。

    現在也跟老豆不多說話,你也是吧?

  • @reelastime - 

    哈哈哈. 我都試過對阿媽講差唔多既野 (嫁第二個男人). 佢無出聲 (請參考第一集)

    @Frostig - 

    我想是個人意願吧. 你肯嘗試, 其實沒有太多難事. 我阿媽曾說看網上版蘋果很麻煩.

    @va_va - 

    呵呵. bb 仔都唔放過?

    @pizzawkl - 

    以前一起住, 不會交談; 相比之下, 現在每周一聚話題及說話便多很多了.

  • 咦咁睇黎我有個好好既老豆,
    快快手寄o左張父親節卡之後扮郵局出錯遲o左先.

  • @u_llll - 

    呢d 咪叫孝順 law…. (呵呵呵)

  • @relgitsjg - 

    重男輕女丫嘛 + 潮州怒漢

  • @va_va - 

    呵呵呵. 我老爸也重男輕女. 若然他不重男, 恐怕我也不會來到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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